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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皮夾裡的祕密

念親恩  |  2024/08/23

14歲那年冬天,媽媽託了一個朋友,帶我從上海坐飛機到魁北克,再轉機到PEI,和爸爸媽媽團圓。

那是一個長達14小時枯燥而漫長的機程。或許是因為爸爸媽媽不在的危機意識,我了無睡意。在周圍的旅客一個個開始休息時,我輕輕地打開檯燈,拿出書,同時也看看其他人是否被我打擾。忽然一位男士坐了起來,我心一緊,靜靜地看著他。他從身後拿出手機,開了主畫面,凝視良久,才收回身後。我愣住了,他的動作真真地刺穿了我的心,畫面裡的只是一個嬰兒……我忽然懂了——他是一個父親,一個為了孩子日夜奔忙的父親……

我不禁想到了我爸……

記憶裡爸爸在家裡的時間總是那麼少。
黃昏,「爸爸呢?」我問。「還在上班。」
晚餐,我看著爸爸的位子,「爸爸呢?」「還沒回來。」
睡前,我躺在床上,「爸爸要回來了嗎?」「快了,等一下就回來了。」
隔天早上,我揉揉眼睛,看著陽光灑到空空的床上,「爸爸不是該回來了嗎?」「爸爸今早出差去了。」「什麼時候會回來?」「幾天後吧……」

好不容易,媽媽在門口大叫:「爸爸回來了!」我飛也似地衝到大門口,這時爸爸會蹲在地上,好讓他的女兒伸手就可以摟到他的脖子。雖然爸爸身上總有股西裝味,但那有什麼關係,我好高興,爸爸回來了。

爸爸為了他的孩子,如此這般地從一地奔往一地,是從我還不會叫「爸爸」的時候開始的。
那時因為工作,爸爸決定舉家從美國搬到上海。有記憶開始,我常常把臉貼在爸爸書房的玻璃門上,看著爸爸夾著電話,眉頭深鎖的樣子。
爸,你知道嗎?那是我靠近忙碌的你,唯一的方式。

每次爸爸不管去哪裡出差,我總可以在他的行李箱內,找到一份屬於我的禮物。那是他出門體面的經理,背後為人父的細心。

七歲,爸爸媽媽為了讓我受他們心目中理想的教育,因此送我回台灣上小學。那是一所住宿學校,兩個月有一次懇親,他們不曾缺席。為此,他們要突破的,兩岸距離還算小事,一張機票就可以解決,但還有數不清的交際應酬、開會、出差……他們也得一一克服。但在他們心中,或許再多的錢,也比不上和孩子相處的時光。

過了幾年,爸爸甚至做了一個決定,那是我認為浪漫的,只存在電影裡的情節——把白手起家的公司賣了,回台灣陪他的孩子。為了防止距離沖淡親情,他還到我讀的學校附近買了房子。但對他來說,最具戲劇性的不是他,是我。在台灣的生活都漸漸上軌道時,我告訴他,我想到僧團,到一個半顆地球外的地方——PEI。

爸爸沒有任何異議。只是在我預計出發的前一、兩年,爸媽開始極度頻繁地來這,可能他想知道他的女兒即將要面臨的是什麼。在我對於陌生國度仍一無所知時,他們辦了移民手續;在我才著手打點要帶來這裡的東西的時候,他們已經買好了房子和車。或許他把這一切可以為女兒做的奔波與勞頓,當成一個父親甜蜜的負擔。

那次,也是最後一次,我和爸爸一起搭飛機。我看著他用流利的英文熟稔地處理登機手續。他打開那個不知道用了多久的錢包,瞬間淚水在我的眼中打轉——爸爸的錢包裡,除了鈔票和信用卡,還有一張張我從小到大的大頭照……
他沒有說,但我知道。

在創業初期,那些艱苦卓絕的時候;在他站在不知名的城市、走在大街小巷的時候;在路燈下、細雨裡,看著雨水沿著傘滴到地上,或者提著公事包,在地鐵站衝刺的時候;乃至在「但為自保故,情義俱可抛」的險惡商業場裡;還是一個人在旅店思考著明天的行程的時候,他看著夾在皮夾裡的女兒,堅強地走下去。

爸,如今我沒有錢包,但我把你的大頭照藏在我心裡,就像你想著我那樣,因為有你,我會勇敢地走下去。

作者:聞燦
攝影:法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