廢柴老爸

我一直覺得我爸滿沒用的。

上幼稚園時，父母就離婚了。而且離婚前，我也很少有和爸爸互動的機會。總是我就寢後他才回家；我早上起床吃早餐時，他還在床上睡覺。印象中，爸爸就是很沒用的一個人，總是被外婆嫌棄。

記得有天，我和姊姊很想吃麥芽膏，但因為沒有退冰，根本挖不動。爸爸看到我們期待的小眼神，他不死心繼續拿鐵筷奮力戳戳戳。在他的努力下，筷子終於插進去了。正當他要扭動筷子做麥芽捲時，「啪！」鐵筷斷了。外婆聞聲趕來，劈頭把爸爸罵了一頓，姊姊連忙把我拉到一旁，看著爸爸頭低低地聽訓。

爸媽離婚後，媽媽從早到晚忙著上班，家務事由外婆一手包辦。外婆照顧我時常常念叨：「你爸爸不負責任，害媽媽很辛苦。你長大後要好好讀書，賺錢孝養媽媽。」儘管當時我並不了解爸爸到底做了什麼，但在我幼小的心中，已經認定我爸是個壞蛋了。

離婚後，爸爸因為想念我們，常在父親節、我們姊妹生日，和媽媽申請帶我們出去玩。有次他帶我們去看《哈利波特》，爸爸坐中間，我們坐兩邊。看到哈利波特直接穿越火車月台時，我和姊姊因為驚奇，不約而同看向爸爸，結果發現他居然睡著了，只好再悄悄把頭轉回去，覺得爸爸很掃興，面對這樣強烈的聲光效果，竟然完全不被吸引地睡著。

又有一次是我的生日，那時對爸爸已經有偏見了，就是不想理他，總擺著一張臉。貼心的姊姊想要促進我們的關係，硬是把我推向前座。那時我只顧著生氣沒繫安全帶，爸爸就笑瞇瞇、很溫柔地幫我繫上安全帶。我雖然能感受到他想對我好，但我就是拉不下臉，因為我覺得很多的不幸、媽媽的辛苦都是他造成的。

還有一次，和爸爸出門玩得比較晚了，我們走在一條街上，爸爸說他就住在這附近，問我們要不要去？想到以前的家到處都掛名畫，餐桌上總是有滿滿零食，家具也都是好木料或是皮革製的，我實在很好奇爸爸現在住的地方到底長怎樣。

一走進去，我有點嚇到。

從前還住在一起時，爸爸也曾為了帶全家去兜風，不惜花錢買休旅車。看到車子天窗，我和姊姊興奮得不行，兩個小不點爭先恐後探出頭，爸媽坐在前面也被我們逗得直發笑。對比從前，我突然對眼前的爸爸生出了一絲同情。但比起媽媽的艱辛，我對爸爸的同情，也就只有「一絲」而已。

爸爸的鞋櫃不大，大概只能放兩雙鞋；客廳沒有大沙發，臥室簡單擺設；廚房有些剩餘的食物，但看起來為了省錢，吃得不怎麼樣。之前我一直以為爸爸過得很快活，一個人自由自在，每天吃香喝辣。畢竟爸爸每次帶我們出門，都是去專賣店、百貨公司、高檔餐廳，買玩具、買衣服、吃飯……只要我和姊姊想要什麼，尤其是我那張臭臉，不經意透露很想要的神情時，他都會非常開心地買給我們，絲毫不手軟。

然而，老天也沒給我機會更認識爸爸，在我國小二年級時，爸爸就往生了。那時媽媽每天跪在佛堂邊流淚邊誦經，大我四歲的姊姊鬱鬱寡歡。

後來我才知道，爸爸一個人背負極大壓力，拚命工作但經濟狀況仍大不如前，自己省吃儉用，對我們的疼愛卻從來不打折；寧願累到在電影院裡睡著，也要帶我們出去玩，只因那是少數能和我們在一起的珍貴時光。

慢慢我才明白，我爸不是沒用，他所有的軟弱都是因為我們。就像曾經的那罐麥芽糖，弄斷的筷子、頭低低地挨訓，還有他那簡陋的公寓……他把他的所有都給了我們。

爸爸走了很久，但從僅存的回憶中，我卻感覺爸爸想陪伴我的心意，好像一直沒離開過。當時來不及弄明白的，終於在多年以後，開始懂了。

作者：法迴
編輯：法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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